融
〖昕羊〗
〖ooc〗
“我们终将浑然难分，像水溶于水中。”
我是一名高二的学生，但今天我要讲的故事不是高中的琐事，而是早已离我远去的初中生活。
我的家离学校并不远，走路也只需要花十分钟，但家人为了我的安全起见，还是坚持让我住宿，初一我被分到了一间混合寝，每晚都能听到来自别班同学的抱怨，几天下来我就了解到她的班主任是一位中年妇女，名叫许杨玉琢，有时候上课会跟同学分享自己的生活，早上起床爱人已经为自己做好了早餐，孩子正坐在一旁大口吃饭，着急忙慌地喝完牛奶就要冲出家门，临走前也不忘喊一句“爸爸妈妈我去上学了。”
“她说她中午回家吃完午饭还要洗全家的衣服，几十年如一日，哎哟我听着都累啊，搞得我都恐婚了。”
室友皱着眉头表情看上去跟地铁老爷爷看手机一模一样，寝室里的人都被她的话逗得哈哈大笑不能自己，直到门口传来一声严厉的女音。
“怎么这么吵啊，这么晚了你们不睡别人还要睡啊！”
室友拿起被子就往自己头上盖，吓得我也赶紧躲进被子里，一时间寝室安静的不行，门口却依旧有手电筒的光在我们床铺间来回扫射，好不容易等光消失，我才敢把头从被子里探出来。
“什么情况，刚刚谁啊？”
“我们班主任，许杨玉琢。”
那是我第一次认识那个女人，甚至连脸都没见着就被吓了一跳，第一印象算不上太好，但也没有差到哪去。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被抓去晨跑，同室友在她班级后方与她道别后我就来到了我的班级队伍，我的个子不高，站在中间位置，往室友班上前方望去想在队伍里寻找她的身影，却先一步看见了她的班主任，许杨玉琢染着棕黄的卷发，四五十岁的面容看上去依旧年轻，她戴着无框的老花镜，正笑着要班里的同学做热身运动。
挺漂亮的，是我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想法。
初一的生活不痛不痒，很快就过去了一大半，期间许杨玉琢来查寝时会询问我们一些生活方面的问题，同为女性交流起来也方便，我偶尔会觉得她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
初二那年学校实行内卷制度，按学习成绩再次分班，而我刚好就分到了许杨玉琢班上，起初我是十分不情愿的，因为听之前那个室友说许杨玉琢特别严厉，上课会时不时点人回答问题，如果答不上来她会用自己的手狠狠打你的手，我刚开始听到这件事时觉得有点好笑，甚至觉得许杨玉琢有点可爱，但更多的是我并不喜欢点人回答问题的老师，因此对于被分到她的班上这件事还有点抗拒。
我知道学校不做人，但没想到它连上课让班主任或校长在后方监督这件事都干得出来，初二的第一节物理课，许杨玉琢在后方盯着我们，我只觉得脊背发凉，但这一切不适都在物理老师进门后完全消失。
物理老师同许杨玉琢差不多的年纪，一头黑色长发，特别瘦，从进门起就一直看着我们笑，看上去和蔼可亲，我也瞬间就喜欢上了这个笑起来憨憨的像只金毛的老师。
“大家好，我叫张昕，是你们的物理老师，接下来的初二将由我带大家学习物理知识，初三就不一定了，大家且行且珍惜。”
说完班上的学生都乐得大笑，有个头铁的同学不怕死地喊了一句。
“张老师你好温柔，不像我们老班，只会用手打我们的手，疼死了。”
班上的学生都转过头去看许杨玉琢，想看看她有什么反应，不等许杨玉琢回过神张昕就开口解了围。
“好了大家，刚刚那位同学说得很好啊，很符合我们今天要上的课程内容，请大家把书翻到第一节——力。”
“刚刚那位同学方便上来讲台配合一下老师吗？”
张昕抓过那位男同学的手翻开，没用多大力气地打了一下，却也传出一声啪的响声，正当男同学和我们都感到不解时，张昕放下了男生的手请他回到座位上。
“谢谢刚刚那位同学的配合，今天我要教给大家的第一个知识点就是‘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比如我刚刚拿手打了一下那位男同学的手，男同学会感到疼痛，同样的我也是一样，不信大家可以双手击掌，两只手都会有麻麻的感觉，这就是力的相互作用。”
说完同学们都恍然大悟，张昕朝坐在后面的许杨玉琢望去，我扭过头，看见许杨玉琢正低着头写着些什么，嘴角有一抹浅浅的笑。
“我的天啊，惊天大秘密！”
“啥啊，什么惊天大秘密？”
班里的同学都朝激动得不行的人望去，眼神里充满了对吃瓜的渴望。
“张昕跟许杨玉琢是一对！”
“啥？”
“你说什么？”
“妈呀妈呀！”
“真的真的，我不是走读生嘛，刚刚回家吃饭碰见她们一起牵手回家。”
“好家伙嘛原来如此，难怪每次物理课她们两个之间氛围都怪怪的。”
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刷物理题，听着同学们的反应感到好笑，因为早在一周前我去办公室找许杨玉琢问问题时，正好撞见张昕拿许杨玉琢的杯子喝水。
我对张昕和许杨玉琢的事情并不是很感兴趣，因为父母感情的缘故我从不认为婚姻是幸福的，而是劳累和负面情绪的来源，我也不认为自己以后会选择结婚。
直到科研楼门口摆的小站牌，让我彻底颠覆了对张昕和许杨玉琢之间感情的看法。
那是同人差不多高的告示牌，上面粘贴了来自不同科目老师的一些优秀文章，有两篇正好是张昕的，许杨玉琢作为语文老师让我们去看看张昕其中一篇对校园的描写，可以当范文读，可我却注意到了她的另一篇对于教师职业经历的文章。
文章很长，我只记得部分大意。
“我叫张昕，是一名物理教师，我并不喜欢教书，选择这个职业完全是为了追求爱情。”
“我很感谢许杨玉琢，她是我在枯燥教师职业生涯里的唯一的光。”
“2000年下了一场暴雨，我和许杨玉琢挤在一间狭小的教师宿舍里，一张不大的双人床就足以占满整间屋子，房顶漏水，雨水正好落在床上，我拿盆去接，许杨玉琢坐在床边，看着坐在小板凳上的我，我对上她的目光，一时间相对无言，没有甜蜜幸福的微笑，只有对生活无尽的无奈与苦楚。”
“2000年下了一场暴雨，那一年大女儿出生。”
我看着告示牌上的文字，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学校的规模很大，张昕是学校的年级主任，现在的生活质量肯定很好，我作为一个外人，不清楚到底要不要过分纠结过去的坎坷，毕竟那不是我的经历，我也没有资格掺手她们的生活，提起她们的过去否认她们的现在。
初二下学期地理老师被调走，许杨玉琢兼任我们的语文和地理老师，一次地理课上她提到现在热水器的普及程度，又笑着说刚开始的教师其实并不好当。
“十几年前的教师宿舍甚至还没现在的学生寝室四分之一大，也没有厕所，上洗手间和洗澡都得去离宿舍好几百米远的公共卫生间。”
“夏天都还好，但是冬天没热水，每次洗个头头发都结冰溜子。”
同学们听到冰溜子都开始狂笑，许杨玉琢也笑，但我看不大懂她笑里的情绪，我想或许只有张昕能看懂。
我突然又想起张昕在那篇文章里的一句话。
“我不清楚，当初正值青春一腔热血的我为了追求爱情和她一样成为一名教师的选择到底对不对，如果我当初选了别的工作，或许陪伴她的时间会少很多，但我们此时可能住在大房子里，不用惧怕突然到来的冬天，计录着账本拮据着过日子，可能我还会给她一个漂亮的婚礼，而不是在领完证那天带她去路边摊吃她想吃了好久的烤串。”
我有点笑不出来，想到我刚出生那几年因为对母乳的生理抗拒一直吃奶粉，妈妈为了买奶粉甚至卖掉了自己的手机，胸部也因为奶水得不到及时排出常常疼得整夜睡不着觉。
那不是我的生活，但又好像是我的生活。
初二生活结束的突然，等暑假过完又要分班了，我拖着大行李箱去初三一楼教室报道，期间碰到张昕同她打了招呼，她看上去好像有急事，走路也比平时快了不知多少，却也不忘对我点头笑笑。
当知道许杨玉琢不再带班又新来了一个老师时我感到莫名的难过，我想她应该在学校继续当任初二的语文或地理老师，或许平时碰到还能打打招呼，却一直没在校园内看见她的身影。
“你听说了吗？许老师住院了。”
“什么？！”
我平时对此类的八卦毫不感兴趣，那次的行为却激动不已，我没来由地感到担心和不安，那是从未有过的情绪。
“我今天碰到张主任，就问了她关于许老师的事情，最近一直没在学校看见她，张主任说许老师生病住院了需要手术，所以今年才没带班了的。”
“手术，她得了什么病很严重吗需要手术？”
“好像是妇科病吧，张主任说没什么大碍不用担心，手术后好好休息多注意就行了。”
“那就好那就好。”
我坐在座位上，手里的笔还停留在物理试卷上，黑色墨水熏染开了好大一块，题目看了一遍又一遍，却怎么也记不住关键信息。
又过了三个多月，天气已经转凉，晨跑也换成了大课间的早操，我跑出教室，在转角口的地方碰上了许杨玉琢，她戴着一顶棉质帽，帽檐边有一些头发冒出来，原先的棕黄卷发现在变得花白，她消瘦了很多，整个人看上去没什么气色，尽显苍老的容貌。
我的心没来由的难受，心疼和低落的情绪最终化为了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老师好”。
她见到我只是笑，眼角的皱纹蜷在一起，随后慢慢开口说“好”。
那是我时隔半年再一次见到她的笑，过去温柔的感情现在变为了苍白，我开始思考时间给每个人下的定义，却先一步想到初二下学期末的家长会。
张昕提前一天做好了PPT，那晚她值班，早早就守在了保安室同保安同志唠嗑。
许杨玉琢把U盘插进电脑里，向我们交代明天家长会的流程，PPT的界面跳转到各科老师的介绍板块，每科老师的照片都被收集起来放进了PPT里。
我们看着各科老师的照片发出惊叹，许杨玉琢点击着手里的遥控笔笑得灿烂，语文地理老师、数学老师、英语老师、生物老师，最后是物理老师，“嘻”的声音突然传来，我朝许杨玉琢的方向看去，她正用手捂着嘴巴，眼睛盯着电脑屏幕上张昕的照片，眼角弯弯的。
许杨玉琢笑了，笑了一声，声音有点大，PPT上的张昕穿着一件黑色的衬衫，也笑着。
“帅吧？”
许杨玉琢问。
“帅！”
我们回。
“帅死了。”
我见许杨玉琢笑得过分灿烂，甚至有点小骄傲在里面，心里莫名地觉得温暖，我知道那是她爱着她的表现。
张昕总是在工作时间隔三差五地往家跑，我倒也知道原因，只是最近见她的头发也开始冒白时我才清楚她的压力有多大。
也是，年级主任的工作量本来就大，爱人生病需要照顾，孩子还在上大学。
我开始思考婚姻本身的价值，张昕没有为许杨玉琢准备婚礼，自然不存在司仪说的“生老病死，贫穷或是富裕”，但她们又同样正经历着这些，也同誓词里写的一样守在彼此身边不离不弃，这当然不仅仅是多个名义上的伴侣那么简单，生活里必须要有对方的存在，苦难一起扛，一起笑过哭过青春过也苍老着，不单单是爱情，时间给予给婚姻的定义，是把爱情磨合成亲情。
初中毕业后的暑假，一天夜里我来到学校附近散步，在马路那头见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我同她们的距离算不上近，却也清楚地看见两个女人手牵着手在昏暗的路灯下静静地慢走，时不时有说有笑。
路灯的光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她们一起牵手走过的时光，我站在路的这旁看着路的那旁的她们，岁月静好。
婚姻也没有想象中不堪。
“生和死，苦难和苍老，都蕴含在每一个人的体内，总有一天我们会与之遭逢。”
“我们终将浑然难分，像水溶于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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